牧野沧沧

02

第一个故事是这样的：

自从喻文州转来班级，站在讲台上从容地自我介绍的那一天起，占据王杰希注意力的不再是解不开的公式、背不完的英语单词。

喻文州就坐在自己前一排，名字很好听，也很好记。而且在学习上很有自己的一套。

王杰希望着他挺直的背影想，是个厉害的对手。

 

初中的女孩子更愿意接近那些成绩优秀的男生，以前王杰希就挺受欢迎，下课常被问各种古怪的习题。不过如果要是聊天就没有人去找他了，显然王杰希对学习以外的事情不感兴趣，更别提说到蛋糕店、水族馆一类的话题。

她们围在课桌旁，雀跃地讨论着要带喻文州到学校附近的公园去玩，喻文州刚从外省来，一定没见过公园里的梅花鹿、白天鹅。

笑语声淌进王杰希的耳朵里，淌到他的练习簿上，你看，他连加减号都写错了。而喻文州居然乐呵呵地把话题一句接一句继续下去。

“喻文州，你……”他略带不爽地说出口的时候上课铃声恰巧同时响起，一时间鸟兽皆散。

明明只是一时冲动才叫出的，明明这声音混杂在许多声音里，喻文州还是听到了。王杰希觉得他转过身的时候像是咬紧猎物的豹子，却嘴角挂着微笑，一脸无害地问他，“怎么啦？”。

可他就是故意看自己尴尬的。

王杰希觉得自己很失态，自己没理由阻止他发展其他友谊。他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，喻文州总能平静地接受的。可惜好像所有借口都在这周用过了。的确，他在意喻文州的一言一行，太久了。

 

他低着头，话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，就像是他说不口想请教他的练习题，问不出可不可以同他放学一路回家。他宁愿用一整个下课跑进办公室去问老师，宁愿在校园里进进出出总是一个人。

要是被拒绝的话，是不是连背影都看不到啦？

喻文州没有多想，眼睛扫了一遍王杰希的桌子，以为他要向自己借水笔。上午就借过一次的嘛，肯定不好再开口。于是喻文州主动地把自己的笔塞进他手里，表示别在意地笑了笑，转过身听课了。

水笔是学校附近文具店里没有的样式，写字时的手感很好，带有橡胶的那一圈大概被握久了，传来暖暖的触感。王杰希有些惊讶，连谢谢都忘记说了。

 

周六是喻文州和新同学约定好一起去公园的日子。之前喻文州在放学后提过一次，问王杰希去不去。

王杰希以要去上补习班为理由拒绝了，其实那一天他只是上午有课，下午在家写作业。他想自己去了或许也说不上话，毕竟喻文州对谁都一样好，自己没理由是最特别的一个。

 

那天下午他同往常一样坐在窗前写作业，学校里抓的比较紧，周末作业能有小小的一摞。这周的作文布置的是“我与朋友间的二三事”，所以王杰希很苦恼。他的朋友比较少，能讲出故事的就更少了，当然喻文州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外。

王杰希在第一段里引用了一句名言，然后又给朋友这个词下了一段长长的定义，下面整排整排空荡荡的作文格子，他在记忆里苦寻也找不出一两个恰当的事例把它们填满。

要是能写自己钟爱的花草就好了，他想开始思考，这里的朋友可以是植物吗？

提纲里没讲。

他还没纠结完，王妈妈在房间外敲门。

“杰希，楼下有同学找你。是我没见过的一个男孩子，特别有礼貌。我让他上来坐坐，他不肯，说是马上就要回家了。”

王杰希心里咯噔了一下，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。

“大概是来问作业的同学吧。”

他披了一件薄外套登登登跑下楼，没想到在花坛边上真的看到了喻文州。

喻文州两手背在身后，定定地站在那里，或许离自己有些距离，看不清他脸上表情。王杰希犹豫不决，自己应该大方地上前打招呼，还是直接问他为什么来？怎么找到地址的？

不过喻文州挥手走近了了，剥夺了他问话的机会。

“你家住的离学校很近嘛，”他这话的时候眨眨眼，表情很自然，“离我家也不远。我是问了同学地址找过来的。”

“恩，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？”王杰希继承了自己一贯的风格，直截了当地问了。

他不太会聊天，甚至是不解风情，这样接话的结果就是除了一问一答之外仿佛就没什么好聊的了。不过有人不介意。

“当当。”喻文州说着从背后神秘地掏出一个纸袋，分量很轻，却是郑重地交到了王杰希的手上。

袋子上写的字一目了然，只不过王杰希没能猜到他会拿来这个。

“公园附近的泡芙店买的？”

“嗯，我也吃了。你好像很想一起去的，所以给你带了一份。下次挑个时间再一起出去玩吧。”

喻文州没跟他说上几句就走了，五点半了，他要赶着回家吃晚饭。

泡芙被摆在写字台的一角，台灯照亮了上面微笑着的笑脸标志，让人心猿意马。吃了以后再安心写作文吧，他想，而不是自己急着要吃的。

其实王杰希不太爱吃这钟满是奶油的东西，十二块一个，价格也贵。外面包裹着的脆皮因为时间久了变得软绵绵的，口感比较糟糕。不过王杰希还是觉得这是自己吃过的最好吃的一次，好吃到想把最后一丁点也舔尽。

 

等到能再一次见面的那天王杰希带了一瓶球藻作为回礼，乘喻文州还没到，摆在他书桌的一角。最后像模像样地打开英语书背生词表。

喻文州猜到了这份礼物的来处，又或许是他的同桌告诉他的。有好几节课上喻文州的眼神都飘到了那个两颗绿油油的小球藻身上，静静地望着它发呆。

王杰希坐在后面有些得意，不过他身处后方看不到喻文州的表情，也猜不透他的想法。

扭转局面的契机发生在语文课上，不过如果可以的话，王杰希今生都不想经历第二次，最好是一次都不要发生。

语文老师是个男老师，长得敦厚可爱。他像往日一样讲评周末的作业，在临下课的时候邀请王杰希把自己的作文作为范文朗读一下。

王杰希的作文构思巧妙，文笔也好，经常被老师点名表扬，放在平时他就落落大方地走上讲台分享。可是偏偏这次，他坐在座位上愣住了，直到老师第三次叫到他的名字，才缓慢地走上前。

“发呆在想什么呢？”老师笑着把他的作文纸递给他。纸上圈圈画画的，有不少被标记处浪线与五角星的地方。

都是自己的真情实感，现在看来却特别羞耻。

他吸了口气才开始念，中间夹带了两个颤音，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。整个教室很安静，只有呼吸声，而王杰希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。

快到结尾的时候，他飞快地瞄了一眼台下喻文州的表情，喻文州在笑，笑的特别开心。王杰希拿捏不准他笑里的意味，只是飞快地跑回座位。

语文课是最后一节，刚放学，教室里就找不到王杰希的踪影，像是先回家了。

这次换作喻文州来不及说谢谢了，他有好多话想对他说，可惜人走了，说出来也没有人听了。